白鹿原人的生存哲學——小說《白鹿原》讀后感
圖書館讀者服務部 劉時容
逮著先生出差的一個雙休日，把自己從家務和電視中徹底解放出來，一個猛子扎進了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里，昏天黑地地讀了兩天兩夜，終于一字不落地把它啃完了。白鹿原人的生存哲學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吐不快。
一、田小娥的生存哲學：男人
也許是同為女人的緣故，小說中“田小娥”這個女性形象一出場就盤踞著我的大腦，讓我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直至小說用六棱磚塔將其鎮(zhèn)住，那種寢食難安的感覺才稍有好轉(zhuǎn)，可閱讀的吸引力卻不比之前了。據(jù)學者統(tǒng)計，《白鹿原》中出場的女性共有四十余位，如白趙氏、白吳氏、朱白氏、鹿賀氏、鹿惠氏以及另外許多不知姓啥名誰的女人，唯獨田小娥這個反面人物給人印象深刻，讓我產(chǎn)生了對她追根溯源的興趣。
田小娥出生于一個秀才之家，雖然家境窮困，但也是浸潤著書香長大的，卻被父親許配給郭武舉人為妾，成了他取陰補陽的一個性奴。郭家初來乍到、年輕單純的長工黑娃吸引了她的注意，他們很快就相愛了。事情敗露后，小娥被一紙休書趕回了娘家，黑娃主動上門提親將她帶回了白鹿村。得知詳情后，族長白嘉軒拒絕他們進祠堂拜祖成婚，父親鹿三二話沒說就將他們攆出了家門，原因只有一個，小娥已失去貞潔。他們只好寄居于一個廢棄的窯洞里，期望通過自己勤勞的雙手過上傳統(tǒng)農(nóng)人的幸福生活。廝守的日子雖然艱苦但也不失快樂?？珊镁安婚L，在知識青年鹿兆鵬的鼓動下，黑娃鬧農(nóng)協(xié)失敗后倉皇外逃。驚魂未定的小娥沒有了男人的依靠，很快就淪陷于鄉(xiāng)約鹿子霖的淫威下，后又成了鹿鄉(xiāng)約報復白嘉軒的武器，成功地將白族長之子白孝文拉下水，直至把他帶入賣地賣房乞討的死亡邊緣，離她而去。眼睜睜看著意氣風發(fā)的未來族長墮落到如此地步，白家的忠厚仆人鹿三終于忍無可忍了，親手用梭鏢鋼刃結(jié)束了兒媳的生命。田小娥死后，所有的白鹿原人都拍手稱快。然而，陳忠實還是借鬼魂附體的鹿三之口為其伸冤：“我到白鹿村惹了誰了？我沒偷旁人一朵棉花，沒偷扯旁人一把麥秸柴禾，我沒罵過一個長輩人，也沒搡戳過一個娃娃，白鹿村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凈，說到底我是個婊子?？珊谕薏幌訔壩?，我跟黑娃過日月。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爛窯里住。族長不準俺進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著還不容讓俺呢？”由此可見，作家本人對田小娥這個人物也是恨中帶愛的。與其說是白鹿村人不容她，不如說是封建禮教不容她！事實上，生活在舊社會里的女人，僅纏足這一項陋習，就能將女人的一輩子死死地纏在男人身上，纏在莊稼院這一方狹小的天地里，女人依靠男人生活也就天經(jīng)地義，自然，女人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男人的附屬品。只要身邊有一個能見日光的男人，無論他是明媒正娶還是私訂終身，無論他是富甲一方還是窮困潦倒，女人都是能夠過活的?？梢坏╇x開了男人，女人就像水上的浮萍，無依無靠無處扎根，無法生存下去。我不禁要想，當初好看純潔的小娥被父親許為人妾，準是奔著“衣食無憂”的富足日子而去的吧？可小娥卻舍棄了富足，勇敢地選擇了愛情，一心想過名正言順的莊稼院媳婦生活?？上У氖牵倪@個美好的夢想被吃人的封建貞潔觀給生生扼殺了。為此，生活在新時代的女性，都有必要為“一夫一妻制”“戀愛自由”“結(jié)婚自由”“離婚自由”等現(xiàn)代法律制度點萬千個“贊”，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新式的律令，才從根本上保證了女性的權(quán)益，使得男女平等不再留于口號，也讓“田小娥”們有了生存空間。
二、鹿子霖的生存哲學：變
鹿子霖是小說塑造的一個深諳變通之術(shù)的人物。也許是祖?zhèn)鞯木壒剩辜易嫦嚷股淄拮杂子戯堥L大，忍受了非常人能忍的屈辱，終于習得廚藝成為“天下第一勺”。發(fā)跡后，鹿勺娃回到白鹿原上款待鄉(xiāng)鄰、置地建房、振興家業(yè)，并總結(jié)經(jīng)驗，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思想理論：恩怨必報、讀書至上、臥薪嘗膽，且作為傳家寶讓后人世代承繼。及至鹿子霖一輩，憑借著殷實的家底和血液里流傳的勃勃野心，終于混得一碗官飯，且無論政治風云如何變幻莫測，其鄉(xiāng)約（后稱為保長）的官銜依然能夠屹立不倒幾十年，秘訣只有一個，那就是“變”。
讓我們來看一看鹿鄉(xiāng)約是如何書寫這個“變”字的吧！當“農(nóng)協(xié)”之風刮入白鹿原時，知識青年鹿兆鵬第一個響應，鹿子霖因此而遭到被挨了批斗的總鄉(xiāng)約田福賢的懷疑，欲罷其鄉(xiāng)約之位。他及時找田總鄉(xiāng)約真情發(fā)泄：“我家里出了個共產(chǎn)黨，那不由我。兆鵬把你推上戲樓，也沒松饒我！他把我當你的一伙整，你又把我當他的一伙懷疑，兄弟我而今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并賭氣說：“他是啥，我不管，我是我”。在鹿的思維模式里，為了當官，父子也是可以撇清關(guān)系的，此為一變。當田小娥因黑娃被搜捕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時，鹿子霖適時上門，本為探消息下圈套，后因貪戀色相趁人之危而霸占了她，使得小娥從此走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此為二變。為了徹底打敗白嘉軒，他又以小娥為誘餌，設(shè)計陷害白孝文，讓其徹底沉淪直至賣田賣房的絕境，并趁機將白家的“四合院”拆成了“三合院”，既如了他“把大公子的褲子抹下來就等于尿到族長臉上”的算盤，又巧妙地隱藏了他奸污田小娥的罪行，此為三變。鹿鄉(xiāng)約好色成性，為了將白鹿原上稍有姿色的女人弄到手，他不惜四面八方認干娃，以此來掩人耳目，甚至在酒后挑逗守活寡的兆鵬媳婦，致使她精神崩潰而慘死在生父的一劑猛藥之下，此為四變。也許是因為罪孽太多，人們說不清是什么原由，鹿鄉(xiāng)約被縣保安團抓住而鋃鐺入獄。獄中的一番自省“修下監(jiān)獄就是裝人哩！能享福也能受罪，能人前也能人后，能站起來也能趷蹴得下，才活得坦然，要不然只能碰死到墻上一條路可行了”充分彰顯了鹿子霖“以變制變”的生存哲學。正是在此思想指引下，散盡家財出獄歸來的鹿子霖仍然高調(diào)走進了白鹿鎮(zhèn)聯(lián)保所，給明知是仇人的田福賢當助手。此時的鹿子霖，已將一個“變”字演繹得出神入化：雖無職無權(quán)卻能威震白鹿原上的各個保各個甲，做事既可以不擔責任也不妨礙他中飽私囊。“田主任你逛得靈，我比你逛得還靈。你想叫我替你挨罵，還不放心我，我不當你的官只受你的祿真是嬉扎咧！”這番自白將鹿子霖的“變通”哲學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三、白嘉軒的生存哲學：不變
白嘉軒是儒家倫理思想道德的一個不折不扣的貫徹者。小說一開篇便說“白嘉軒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什么樣的男人需要娶又娶得起七房女人呢？我真想一探究竟。隨著閱讀的深入，原來這個男人并非好色之徒，而是一個恪守“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孝悌觀的仁義君子。面對父親的臨終遺言，在六娶六亡后不得不親自尋找第七個女人，并將生下的三個兒子分別取名為孝文、孝武、孝義；在孝義媳婦久未懷孕時又無奈放棄貞潔觀讓母親白趙氏教孫媳借種受孕。父親去世后，無論多忙，白嘉軒每晚都必到母親處小坐問安，且?guī)资耆缫蝗铡Ｋ斪瘛案x傳家”的儒家傳統(tǒng)，在“耕事”上總是未雨綢繆，早做安排。雖有長工鹿三事農(nóng)，但作為主子的白嘉軒，依然事必躬親，自耕自種，自紡自織，對勞動有著天然的熱情。正是在他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的經(jīng)營下，白家的家業(yè)不斷擴大，即使是在大饑荒時期也能讓家人裹腹。在“讀事”上他對子女嚴加管教，防患于未然。當?shù)弥赣H白趙氏寵溺孫兒逢饃必買時，他斷然攔住并教育說：“不該再吃偏食，人說財東家慣騾馬，窮漢家慣娃娃，咱們家是騾馬娃娃都不興慣”。當兩個兒子到了入學年齡，他出資出力號召鄉(xiāng)鄰翻修祠堂開辦學堂教育后代。他還非常注重鄉(xiāng)風文明建設(shè)，第一個將關(guān)中學派儒學大師朱先生擬定的《鄉(xiāng)約》鐫刻在白鹿村祠堂的墻壁上，并督促鄉(xiāng)人遵守。每晚祠堂中傳出的莊稼漢們背讀《鄉(xiāng)約》的聲音成了白鹿原上一道亮麗的風景。對違背《鄉(xiāng)約》者，白族長一律嚴加懲戒，甚至不惜大義滅親。正是在《鄉(xiāng)約》的規(guī)束下，白鹿村建構(gòu)成了一個禮儀之邦，村民們自覺摒棄偷雞摸狗、聚眾賭博等陋習，一個個變得文質(zhì)彬彬，笑容可掬。因此，當鬧農(nóng)協(xié)的政治風頭一過，他便迫不及待地做起了被毀《鄉(xiāng)約》和祠堂的修繕工作。他力行“仁義”之傳統(tǒng)，絕不以強欺弱，盤剝鄉(xiāng)鄰的事不僅自己不干，也不允許他人干。為了抗議剝削百姓的印章稅，他勇敢地組織鄉(xiāng)人起事；當聽說參議員是行“為民說話”之職時，不喜為官的白嘉軒毅然剪掉辮子走馬上任；得知保長是一個負責征丁征糧的官位時，果斷將二子白孝武送進了大山以躲差事。用鹿子霖的話來說，白嘉軒的一輩子就是打理祠堂那點事。雖然語帶揶揄，但也不失精當。事實上，祠堂就是儒家宗法制度的象征，盡管其有許多不如人意之處，甚至被人稱做“吃人”的封建禮教，卻仍然有許多合理的成分可吸收。所謂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正是因為有了白族長幾十年如一日地堅守，才有了白鹿原人仁義精神的代代傳承。白嘉軒“以不變應萬變”的生存哲學自有其高明之處。
四、朱先生的生存哲學：仁義
朱先生不僅是儒家教義的踐行者，還是所有白鹿原人的精神導師。他自幼聰穎，16歲中秀才，22歲中頭名文舉人，一生都保持著晨誦、午休的習慣。一次南方講習之行，讓年輕的朱先生目睹了同仁們吃喝玩樂、醉生夢死的腐朽生活，于是謝官不做，搬到白鹿書院當了先生，致力于“為人師表、著書立論、傳道授業(yè)解惑以正世風”。深受儒家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朱先生，舉手投足言語都不同凡響，被鄉(xiāng)人稱為“神人”，認為他具有預言、占卜、通曉天地的神力，常常請他預測天氣、指導農(nóng)事、尋找失物。在白嘉軒眼里，朱先生是一個“圣人”，認為他具有看透凡人隱情隱秘的本事。每當遇到棘手的事情或者解不透的夢時，白嘉軒都會適時去請教朱先生。正是在他的指點下，白嘉軒將白鹿村建構(gòu)成了一個仁義之村；也是在他的教導下，年輕的后生鹿兆海奮勇抗日，鹿兆鵬、白靈積極投身革命，白孝文浪子回頭，黑娃改邪歸正。朱先生雖身居書院，看似不問世事，可世事卻總能通過國軍、共軍、匪軍、族長等頭面人物傳播于他，因此而有了他憑三寸不爛之舌孤身一人勸退20萬大軍的美談，有了親自套犁毀掉罌粟的智舉，有了躬身煮粥賑災的仁事，有了棄筆從戎的信義，有了編撰縣志的遠瞻。這樁樁件件，無一不透露出儒家文人的道德風范與人格魅力。能夠在人欲鼎沸的塵世里保持一份洞若觀火的超然，非文人不能做也，非文化不能為也。朱先生不愧為白鹿原上一個儒家文化的精神守望者。在物質(zhì)生活高度發(fā)達的當下中國，亟須這樣的守望者。由此可見，“文化強國”戰(zhàn)略的實施實乃吾國之智舉。
有人說，小說《白鹿原》乃一代奇書，此言不假。它不僅具有很強的可讀性，而且讀后讓人過目不忘。20世紀上半葉，中國政治波詭云譎，白鹿原人的生存哲學耐人尋味。作者塑造的田小娥、鹿鄉(xiāng)約、白族長、朱先生等人物形象無疑是白鹿原人的典型代表，他們的生存哲學在某種程度上反映的就是國人的生存哲學。所謂存在的便是合理的，我們不能說哪種哲學就全好，哪種哲學就全不好，因為世間本無絕對的好人和絕對的壞人。還是古語說得好，人在做，天在看，無論好事壞事都記在天上、刻在地上、留在心上，所以做人做事仍需堅守一根底線。
【一等獎】
